Friday, May 1, 2009

十方廣剎

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,多少算是遠離了理工。閑暇時選了兩門課,一門詠春,一門書藝。教授詠春的鐘老師是港人,長在灣區,師承葉問的大弟子梁相(即是梁挺的師傅,李小龍的大師兄),現是三藩詠春同學會會長。滿臉和氣,臂膀比常人粗大一圈,對我們講內家拳發力皆在肘肩之中。我見過他雙手從一同學肩上十公分處輕輕拍下,全然看不出用勁的樣子,雙掌及肩時滿堂聽得驚雷作響,那南美同學頓時坐倒。後來問他時,他卻說身上感受不到疼楚,只是有種從頭至腳的觸電感覺。

周一周三站完一字馬後,周二周四的下午去莊師的課上練字。說來慚愧,小時候習過兩年字,碑帖也臨過一些,只是三四年級時同學裏流行寫連筆字,即是小孩子的草書,寫了一段時日便把間架結構寫的煙消雲散。此次打算重新拾起,現今午夜入睡日出而起,早上寫幾句詩文,或是太白子美,抑或是摩詰髯蘇,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自在。

莊師民國二十二年生於北平,四歲時隨護送八十箱故宮國寶的父母西遷後方,轉戰雲貴川渝,抗戰後回到金陵,一九四八年南渡臺海,娶的是林海音的長女,長兄也追隨父親的腳步進了故宮博物院,後任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,莊師本人則於七十年代抵美執教S大中國語言系,在灣區客居至今。

書藝課上大多是沒怎麽習過字的美國人,課上氣氛很是閑適。昨日中午去拜訪莊師,聊了幾句字帖後,話題便匆匆轉到了一海相隔的故土。莊師講起中文,是舊電影裏和國戲中陰陽頓挫的京言京韻,聊起北平舊食,什麽驢打滾豌豆黃,會仙居小腸陳,爆肚炒肝,豆汁焦圈,莊先生滿臉的興奮與懷戀,反復說“好極了,好極了 ”,然後一聲長嘆。

我內心裏暗暗感慨,四郎探母裏唱“兒在番邦一十五載,常把兒的老娘,掛在兒的心懷”,我十八歲後負笈異國,每每於夜深人靜時聽得真切淚滿衣襟。想起龍應臺寫到她在臺北帶八十五歲的父親去看此戲,四郎延輝跪在地上對著佘太君唱到“千拜萬拜,贖不過兒的罪來”時,全場老人都泣不成聲。這種離開故鄉的疏離感,自己算是多少體味到的罷。

初高中起,每年都去北京小住,對北京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喜歡。零六年夏,某日裏忽然起了興致,去尋訪諸般舊址故跡,永定河上,南海會館,燈市口西街,方才漸漸意識到,自己執著的,是小時候從周作人郁達夫裏讀到的北平,那些靜好的舊世和安穩的歲月,亦是一寸山河一寸血裏的大義,和那些泯然不存的風骨。

和莊先生聊完天,走在加州四月裏最溫潤的陽光下,這樣春色的好時節,比起舊時零落的山河歲月,該當是令人好好珍念的。驀然想起你微笑的樣子,心中生滿歡喜。

2 comments:

Anonymous said...

前些日又把V看了一遍,感触又是很多的一大把,真是好电影。
话说我去看青春版牡丹亭了,真好。

Anonymous said...

哦哦哦,上面的人是小明